首 页 清·王清任 -------------------------------------------------------------------------------- 张序 医,仁术也。乃或术而不仁,则贪医足以误世;或仁而无术,则庸医足以杀人。古云不服药为中医,盖诚虑乎医之仁术难兼也,至于稍读方书,即行市道,全无仁术,奚以医为?余来粤数年,目击此辈甚众,辄有慨乎其中。每遇救急良方,不惜捐赀购送。今放癸丑四月,适闻佛山友人有幼子患症,医以风药投之,竟至四肢抽搐,口眼歪斜,命垂旦夕,忽得一良方,一剂稍愈,三服霍然。又有人患半身不遂者十余年,得一良方,行走如故。余甚奇之,再四访求,始知二方皆出自《医林改错》一书。遍求得之,历试多验。因于公余沉潜反复,颇悟其旨。窃叹此书之作,直翻千百年旧案,正其谬误,决其瑕疵,为希世之宝也,岂非术之精而仁之至哉!余不忍秘藏,立刊布以公于世。使今人得悉脏腑经络之实,而免受庸医之误。亦不负王勋臣先生数十年济世之苦心矣。愿同志君子勿视为寻常善书,幸甚幸甚!咸丰癸丑仲夏顺天张润坡识。 刘序 丁未之秋,寄迹吴门。适同乡焦子浚文来,手执脏腑全图,乃勋臣王先生《医林改错》之稿也。脏腑图汉魏以来,医家所习见,何异乎尔?异乎勋臣先生所绘之图与古人殊也。脏腑人人皆同,勋臣背古以传图,得毋炫奇立异乎?曰否,不然也。古人之图传其误,勋臣之图传其信。天下物理之是非,闻虚而见实,寡见独虚,多见为实。古人窃诸刑余之一犯,勋臣得诸亲见之百人。集数十载之精神,考正乎数千年之遗误。譬诸清夜钟鸣,当头棒喝,梦梦者皆为之唤醒焉。医书汗牛充栋,岂尽可征。然非善读书者,独具只眼,终为古人所牢笼,而潜受其欺。孟子曰:吾于武城取二三策。武城周书也,孟子周人也,当代之书,独且不可尽信,况远者乎!是书绘图文说,定方救逆,理精识卓,绝后空前。可为黄帝之功臣,即可为长沙之畏友。抑又闻之,叶氏指南有久病入络之说。徐氏非之,不知入络即血瘀也。今勋臣痛快言之,而指南入络之说益明,坊友汪子维之,见而悦之,开雕梨枣,以公诸世。斯真能刊录善书者也,是为序。道光戊申中秋日上元后学小窗氏刘必荣识。 知非子序 余读勋臣先生《医林改错》一书,而叹天下事,有人力为之者,有天意成之者,先生是书,功莫大于图绘脏腑诸形。其所以能绘诸形者,则由于亲见。其所以得亲见者,则由于稻地镇之一游也。此岂非天假之缘,而使数千载之误,由先生而正之哉!惟隔膜一事,留心三十年,未能查验的确。又得恒敬公确示一切,而后脏腑诸形,得以昭晰无疑,此非有无意玉成其间哉!至先生立方医疾,大抵皆以约治博。上卷着五十种血瘀之症,以三方治之。下卷论半身不遂,以一方治之。并审出未病以前四十种气虚之形症,非细心何能至此。论吐泻转筋,治分攻补两途,方由试验中来。论小儿抽风非中风,以大补元气一方治之。以不能言之儿,查出二十种气虚之形症,平素细心,不同可知。论痘非胎毒、痘浆非血化,以六方治古人不治之六十种逆痘,颇有效者。先生之书,大抵补前人之未及,而在气虚血瘀之症为多,今特揭诸篇首。知非子书。 自序 余着《医林改错》一书,非治病全书,乃记脏腑之书也。其中当尚有不实不尽之处,后人倘遇机会,亲见脏腑,精察增补,抑又幸矣!记脏腑后,兼记数症,不过示人以规矩,令人知外感内伤,伤人何物;有余不足,是何形状。至篇中文义多粗浅者,因业医者学问有浅深也;前后语句多覆重者,恐心粗者前后不互证也。如半身不遂内有四十种气亏之症,小儿抽风门有二十种气亏之症,如遇杂症,必于六十种内互考参观,庶免谬误。望阅是书者,须详审焉。玉田王清任书。 卷上医林改错脏腑记叙 古人曰:既不能为良相,愿为良医。以良医易而良相难。余曰:不然。治国良相,世代皆有;著书良医,无一全人。其所以无全人者,因前人创着医书,脏腑错误;后人遵行立论,病本先失,病本既失,纵有绣虎雕龙之笔,裁云补月之能,病情与脏腑,绝不相符,此医道无全人之由来也。夫业医诊病,当先明脏腑。尝阅古人脏腑论,及所绘之图,立言处处自相矛盾。如古人论脾胃,脾属土,土主静而不宜动;脾动则不安。既云脾动不安,何得下文又言脾闻声则动,动则磨胃化食,脾不动则食不化?论脾之动静。其错误如是,其论肺,虚如蜂窠,下无透窍,吸之则满,.呼之则虚。既云下无透窍,何得又云肺中有二十四孔,行列分布,以行诸脏之气?论肺之孔窍,其错误又如是。其论肾,有两枚,即腰子。两肾为肾,中间动气为命门。既云中间动气为命门.何得又云左肾为肾,右肾为命门?两肾一体,如何两立其名,有何凭据?若以中间动气为命门,藏动气者,又何物也?其论肾错误又如是。其论肝,左右有两经,即血管,从两胁肋起,上贯头目,下由少腹环绕阴器,至足大指而止,既云肝左右有两经,何得又云肝居于左,左胁属肝?论肝分左右,其错误又如是。其论心,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意藏于心,意是心之机,怠之所专曰志,志之动变曰思,以思谋远曰虑,用虑处物曰智,五者皆藏于心。既藏于心,何得又云脾藏意智,肾主伎巧,肝主谋虑,胆主决断?据所论处处皆有灵机,究竟未说明生灵机者何物?藏灵机者何所?若用灵机,外有何神情?其论心如此含混。其论胃,主腐熟水谷。又云脾动磨胃化食,胃之上口名曰责门.饮食人胃,精气从贲门上输于脾肺,宣播于诸脉。此段议论,无情无理。胃下口名曰幽门.即小肠上口,其论小肠,为受盛之官,化物出焉。言饮食入小肠,化粪下至阑门,即小肠下口,分别清浊,粪归大肠,自肛门出,水归膀胱为尿。如此论尿从粪中渗出,其气当臭。尝用童子小便,并问及自饮小便之人,只言味咸,其气不臭。再者食与水合化为粪,粪必稀溏作泻,在鸡鸭无小便则可,在牛马有小便则不可,何况乎人?看小肠化食,水自阑门出一节,真是千古笑谈。其论心包络,细筋如丝,与心肺相连者,心包络也。又云心外黄脂是心包络。又云心下横膜之上,竖膜之下,黄脂是心包络。又云膻中有名无形者,乃心包络也。既云有名无形,何得又云手中指之经,乃是手厥阴心包络之经也?论心包络竟有如许之多,究竟心包络是何物?何能有如许之多那!其论三焦,更为可笑。《灵枢》曰:手少阴三焦主乎上,足太阳三焦主乎下,已是两三焦也。《难经》三十一难论三焦,上焦在胃之上,主内而下出:中焦在胃中脘,主腐熟水谷;下焦在脐下,主分别清浊,又云三焦者,水谷之道路。此论三焦是有形之物。又云两肾中间动气,是三焦之本。此论三焦是无形之气。在《难经》一有形,一无形,又是两三焦。王叔和所谓有名无状之三焦者,盖由此也。至陈无择以脐下脂膜为三焦,袁淳甫以人身着内一层、形色最赤者为三焦,虞天民指空腔子为三焦,金一龙有前三焦、后三焦之论。论三焦者,不可以指屈。有形无形,诸公尚无定准,何得云手无名指之经,是手少阳三焦之经也?其中有自相矛盾者,有后人议驳而未当者。总之,本源一锗,万虑皆失。 余尝有更正之心,而无赃腑可见。自恨著书不明赃腑,岂不是痴人说梦;治病不明赃腑,何异于盲子夜行!虽竭思区画,无如之何。十年之久,念不少忘。至嘉庆二年丁已,余年三十,四月初旬,游于滦州之稻地镇。其时彼处小儿,正染瘟疹痢症,十死***。无力之家,多半用代席裹埋,代席者,代棺之席也。彼处乡风,更不深埋,意在犬食,利于下胎不死。故各义冢申,破腹露脏之儿.日有百余。余每日压马过其地,初未尝不掩鼻,后因念及古人所以错论脏腑,皆由未尝亲见,遂不避污秽,每日清晨赴其义冢,就群儿之露脏者细视之。犬食之余,大约有肠胃者多,有心肝者少。互相参看,十人之内,看全不过三人。连视十日,大约看全不下三十余人,始知医书中所绘脏腑形图,与人之脏腑全不相合,即件数多寡,亦不相符。惟胸中隔膜一片,其薄如纸,最关紧要。 及余看时,皆以破坏,未能验明在心下心上,是斜是正,最为遗憾,至嘉庆四年六月,余在奉天府,有辽阳州一妇年二十六岁,因疯疾打死其夫与翁,解省拟剐,跟至西关,忽然醒悟,以彼非男子,不忍近前,片刻行刑者提其心与肝肺,从面前过,细看与前次所看相同。后余在京时,嘉庆庚辰年,有打死其母之剐犯,行刑放崇文门外吊桥之南,却得近前,及至其处,虽见脏腑,膈膜已破,仍未得见,道光八年五月十四日,剐逆犯张格尔,及至其处,不能近前,自思一箦未成,不能终止。不意道光九年十二月十三日夜间,有安定门大街板厂胡同恒宅,请余看症,因谈及膈膜一事,留心四十年,未能审验明确。内有江宁布政司恒敬公言,伊曾镇守哈密,领兵于喀什噶尔,所见诛戮逆尸最多,于膈膜一事,知之最悉,余闻言喜出望外,即拜叩而问之。恒公鉴余苦衷,细细说明形状。余于脏腑一事,访验四十二年,方得的确,绘成全图。意欲刊行于世,惟恐后人未见脏腑,议余故叛经文;欲不刊行,复虑后世业医受祸,相沿又不知几千百年。细思黄帝虑生民疾苦,平素以灵枢之言下间歧伯、鬼臾区,故名《素问》。二公如知之的确,可对君言,知之不确,须待参考,何得不知妄对,遗祸后世?继而秦越人着《难经》,张世贤割裂《河图洛书》为之图注,谓心肝肺以分两计之,每件重几许;大小肠以尺丈计之,每件长若干;胃大几许,容谷几斗几升。其言彷佛似真,其实脏腑未见,以无凭之谈,作欺人之事,利己不过虚名,损人却属实祸。窃财犹谓之盗,偷名岂不为贼!千百年后岂无知者!今余刻此图,并非独出己见,评论古人之短长;非欲后人知我,亦不避后人罪我。惟愿医林中人一见此图,胸中雪亮,眼底光明,临症有所遵循,不致南辕北辙,出言含混,病或少失,是吾之厚望。幸仁人君子鉴而谅之。时道光庚寅孟冬直隶玉田县王清任书干京邸知一堂。 ……………… 脑髓说 灵机记性,不在心在脑一段,本不当说,纵然能说,必不能行,欲不说,有许多病,人不知源始,至此又不得不说。不但医书论病,言灵机发放心,即儒家谈道德言性理,亦未有不言灵机在心者,因始创之人,不知心在胸中,所辨何事?不知咽喉两傍,有气管两根,行至肺管前,归并一恨,入心,由心左转出,过肺入脊,名曰卫总管,前通气府、精道,后通脊,上通两肩,中通两肾,下通两腿,此管乃存元气与津液之所,气之出入,由心所过,心乃出入气之道路,何能生灵机、贮记性?灵机记性在脑者,因饮食生气血,长肌肉,精汁之清者,化而为髓,由脊骨上行入脑,名曰脑髓。盛脑们者,名曰髓海,其上之骨,名曰天灵盖。两耳通脑,所听之声归于脑,脑气虚,脑缩小,脑气与耳窍之气不接,故耳虚聋;耳窍通脑之道路中,若有阻滞,故耳实聋,两目即脑汁所生,两目系如线,长于脑,所见之物归于脑,瞳人白色,是脑汁下注,名曰脑汁入目。鼻通干脑,所闻香臭归于脑,脑受风热,脑汁从鼻流出,涕浊气臭,名曰脑漏。看小儿初生时,脑未全,囱门软,:目不灵动,耳不知听,鼻不知闻,舌不言,至周岁,脑渐生,囱门渐长,耳稍知听,目稍有灵动,鼻微知香臭,舌能言一二字。至三四岁,脑髓渐满,囱门长全,耳能听,目有灵动,鼻知香臭,言语成句。所以小儿无记性者,脑髓未满;高年无记性者,脑髓渐空。李时珍曰:脑为元神之府。金正希曰:人之记性皆在脑中。汪讱庵曰:今人每记忆往事,必闭目上瞪而思索之。脑髓中一时无气,不但无灵机,必死一时,一刻无气,必死一刻。 试看痫症,俗名羊羔风,即是元气一时不能上转入脑髓。抽时正是活人死脑袋,活人者,腹中有气,四肢抽搐;死脑袋者,脑髓无气,耳聋、眼天吊如死。有先喊一声而后抽者,因脑先无气,胸中气不知出入,暴向外出也。正抽时,胸中有漉漉之声者,因津液在气管,脑无灵机之气,使津液吐咽,津液逗留在气管,故有此声。抽后头疼昏睡者,气虽转入于脑,尚未足也。小儿久病后元气虚抽风,大人暴得气厥,皆是脑中无气,故病人毫无知识。以此参考,岂不是灵机在脑之证据乎! 气血合脉说 脉之形,余以实憎告后人。若违心装神仙,丧灭良评论,必遭天诛。气府存气,血府存血。卫总管由气府行周身之气,故名卫总管;荣总管由血府行周身之血,故名荣总管。卫总管体厚形粗,长在脊骨之前,与脊骨相连,散布头面四肢,近筋骨长。即周身气管;荣总管体薄形细,长在卫总管之前,与卫总管相连,散布头面口肢,近皮肉长,即周身血管。气在气府,有出有入,出入者,呼吸也。目视耳听,头转身摇,掌握足步,灵机使气之动转也;血自血府入荣总管,由荣总管灌入周身血管,渗于管外,长肌肉也。气管近筋骨生,内藏难见;血管近皮肉长,外露易见。气管行气,气行则动;血管盛血,静而不动。头面四肢按之跳动者,皆是气管,并非血管。如两眉棱骨后凹处,俗名两太阳,是处肉少皮连骨,按之跳动,是通头面之气管;两足大指次指之端,是处肉少皮连骨,按之跳动,是通两足之气管;两手腕横纹高骨之上,是处肉少皮连骨,按之跳动,是通两手之气管。其管有粗有细,有直有曲,各人体质不同。胳膊肘下,近手腕肉厚,气管外露者短;胳膊肘下,近手腕肉薄,气管外露者长。如外感中人,风入气管。其管必粗,按之出肤:寒入气管,管中津液必凝,凝则阻塞其气,按之跳动必慢;火入气管,火气上炙,按之跳动必急。人壮邪气胜,管中气多,按之必实大有力,人弱正气衰,管中气少,按之必虚小无力。久病无生机之人,元气少,仅止上行头面两手,无气下行,故足面按之不动。若两手腕气管上,按之似有似无,或细小如丝,或指下微微乱动,或按之不动,忽然一跳,皆是气将绝之时。此段言人之气管,生平有粗细、曲直之下同,管有短长者,因手腕之肉有薄厚也;按之大小者,虚实也;跳动之急慢者,寒火之分也。前所言,明明是脉,不言脉者,因前人不知人有左气门、右气门、血府、气府、卫总管、荣总管、津门、津管、总提、遮食、珑管、出水道,在腹是何体质?有何用处,论脏腑、包络,未定准是何物,论经络、三焦,未定准是何物,并不能指明经络是气管、血管;论脉理,首句便言脉为血府,百骸贯通,言脉是血管,气血在内流通,周而复始:若以流通而论,此处血真能向彼处流,彼处当有空隙之地,有空隙之地,则是血虚,无空隙之地咄流归于何处?古人并不知脉是气管,竟着出许多脉快,立言虽多,论部位一人一样,并无相同者。 古人论脉二十七字,余不肯深说者,非谓古人无容足之地,恐后人对症无论脉之言。诊脉断死生易,知病难。治病之要诀,在明白气血,无论外感内伤,要知初病伤人何物,不能伤脏腑,不能伤筋骨,不能伤皮肉,所伤者无非气血。气有虚实,实者邪气实,虚者正气虚。正气虚,当与半身不遂门四十种气虚之症、小儿抽风门二十种气虚之症,互相参考。血有亏瘀,血亏必有亏血之因,或因吐血、衄血,或溺血、便血,或破伤流血过多,或崩漏、产后伤血过多;若血瘀,有血瘀之症可查,后有五十种血瘀症,互相参考。惟血府之血,瘀而不活,最难分别。后半日发烧,前半夜更甚,后半夜轻,前半日不烧,此是血府血瘀。血瘀之轻者,不分四段,惟日落前后烧两时,再轻者,或烧一时,此内烧兼身热而言。若午后身凉,发烧片刻,乃气虚参耆之症,若天明身不热,发烧止一阵,乃参附之症,不可混含从事。 心无血说 余友薛文煌,字朗斋,通州人,素知医,道光十年二月,因赴山东,来舍辞行,闲谈言及古人论生血之源,有言心生血、脾统血者,有言脾生血,心统血者,不知宗谁?余曰:皆不可宗。血是精汁入血府所化,心乃是出入气之道路,其中无血。朗斋曰:吾兄所言不实。诸物心皆有血,何独人心无血,余曰:弟指何物心有血?曰:古方有遂心丹治癫狂,用甘遂末。以猪心血和为丸,岂不是猪心有血之凭据?余曰,此古人之错,非心内之血,因刀刺破其心,腔子内血流入于心,看不刺破之心,内并无血。余见多多。试看杀羊者,割其颈项不刺心,心内亦无血。又曰:不刺心,何死之速?余曰:满腔血从刀口流,所以先流者速,继而周身血退还腔子,所以后流者迟,血尽气散,故死之速。如入斗殴破伤,流血过多,气散血亡,渐至抽风,古人立名曰破伤风,用散风药治死受伤者,凶手拟抵,治一个,即是死两个。若明白气散气亡之义,即用黄耆半斤、党参四两,大补其气,救一人岂不是救两人?朗斋点首而别。 方叙 余不论三焦者,无其事也。在外分头面四肢、周身血管,在内分膈膜上下两段,膈膜以上,心肺咽喉、左右气门,其余之物,皆在膈膜以下。立通窍活血汤,治头面四肢、周身血管血瘀之症;立血府逐瘀汤,治胸中血府血瘀之症;立膈下逐瘀汤,治肚腹血瘀之症。病有千状万态,不可以余为全书。查证有王肯堂《证治准绳》,查方有周定王朱绣《普济方》,查药有李时珍《本草纲目》。三书可谓医学之渊源。可读可记,有国朝之《医宗金鉴》;理足方效,有吴又可《瘟疫论》,其余名家,虽未见脏腑,而攻发补泻之方,效者不少。余何敢云著书,不过因着《医林改锗》脏腑图记后,将平素所治气虚、血瘀之症,记数条示人以规矩,并非全书。不善读者,以余之书为全书,非余误人,是误余也。 通窍活血汤所治症目 通窍活血汤所治之病,开列于后: 头发脱落 伤寒、瘟病后头发脱落,各医书皆言伤血,不知皮里肉外血瘀,阻塞血路,新血不能养发,故发脱落。无病脱发,亦是血瘀。用药三付,发不脱,十付必长新发。 眼疼白珠红 眼疼白珠红,俗名暴发火眼。血为火烧,凝于目珠,故白珠红色。无论有云翳、无云翳,先将此药吃一付,后吃加味止痛没药散,一日二付,三两日必全愈。 糟鼻子 色红是瘀血,无论三、二十年,此方服三付可见效,二、三十付可全愈。舍此之外,并无验方。 耳聋年久 耳孔内小管通脑,管外有瘀血,靠挤管闭,故耳聋。晚报此方,早服通气散,一日两付,三、二十年耳聋可愈。 白癜风 血瘀于皮里,服三、五付可不散漫,再服三十付可痊。 紫癜风 血瘀于肤里,治法照白癜风,无不应手取效。 紫印脸 脸如打伤血印,色紫成片,或满脸皆紫,皆血瘀所致。如三、五年,十付可愈;若十余年,三、二十付必愈。 青记脸如墨 血瘀症,长于天庭者多,三十付可愈。白癜、紫癜、紫印、青记,自古无良方者,不知病源也。 牙疳 牙者骨之余,养牙者血也。伤寒、瘟疫、痘疹、痞块,皆能烧血,血瘀牙床紫,血死牙床黑,血死牙脱,人岂能活,再用凉药凝血,是促其死也。遇此症,将此药晚服一付,早服血府逐瘀汤一付,白日煎黄耆八钱,徐徐服之,一日服完。一日三付,三日可见效,十日大见效,一月可全愈。纵然牙脱五、七个,不穿腮者,皆可活。 出气臭 血府血瘀,血管血必瘀,气管与血管相连,出气安得不臭?即风从花里过来香之义。晚服此方,早服血府逐瘀汤,三、五日必效,无论何病,闻出臭气,照此法治。 妇人干劳 经血三、四月不见,或五、六月不见,咳嗽急喘,饮食减少,四肢无力,午后发烧,至晚尤甚。将此方吃三付,或六忖,至重者九付,未有不全愈者。 男子劳病 初病四肢酸软无力,渐渐肌肉消瘦,饮食减少,面色黄白,咳嗽吐沫,心烦急躁,午后潮热,天亮汗多。延医调治,始而滋阴,继而补阳,补之不效,则云虚不受补,无可如何。可笑著书者,不分别因弱致病,因病致弱,果系伤寒、瘟疫大病后,气血虚弱,因虚弱而病,自当补弱而病可痊;本不弱而生病,因病久致身弱,自当去病,病去而元气自复。查外无表症,内无里症,所见之症,皆是血瘀之症。常治此症,轻者九付可愈,重者十八付可愈。吃三付后,如果气弱,每日煎黄耆八钱,徐徐服之,一日服完,此攻补兼施之法;若气不甚弱,黄耆不必用,以待病去,元气自复。 交节病作 无论何病,交节病作,乃是瘀血。何以知其是瘀血?每见因血结吐血者,交节亦发,故知之。服三付不发。 小儿疳症 疳病初起,尿如米泔,午后潮热,日久青筋暴露,肚大坚硬,面色青黄,肌肉消瘦,皮毛憔悴,眼睛发艇。古人以此症,在大人为劳病,在小儿为疳疾。照前症再添某病,则曰某疳,如脾疳、疳泻、疳肿、疳痢、肝疳、心疳、疳渴、肺疳、肾疳、疳热、脑疳、眼疳、鼻疳、牙疳、脊疳、蛔疳、无辜疳、丁奚疳、哺露疳,分病十九条,立五十方,方内多有栀子、黄连、羚羊、石膏大寒之品。因论病源系乳食过饱,肥甘无节,停滞中脘,传化迟滞,肠胃渐伤,则生积热,热盛成疳,则消耗气血,煎灼津液,故用大寒以清积热。余初时对症用方,无一效音。后细阅其论,因饮食无节,停滞中脘,此论是停食,不宜大寒之品。以传化迟滞,肠胃渐伤,则生积热之句而论,当是虚热,又不宜用大寒之品。后遇此症,细心审查,午后潮热,至晚尤甚,乃瘀血也,青筋暴露,非筋也,现于皮肤者,血管也,血管青者,内有瘀血;渐至肚大坚硬成块,皆血瘀凝结而成。用通窍活血汤,以通血管;用血府逐瘀汤,去午后潮热;用膈下逐瘀汤,消化积块。三方轮服,未有不愈者。 通窍活血汤 赤芍一钱川芎一钱桃仁三钱研泥红花三钱老葱三根切碎鲜姜三钱切碎红枣七个去核麝香五厘绢包 用黄酒半斤,将前七味煎一锺,去渣,将麝香入酒内,再煎二沸,临卧服。方内黄酒,各处分两不同,宁可多二两,不可少,煎至一钟。酒亦无味,虽不能饮酒之人亦可服。方内麝香,市井易于作假,一钱真,可合一两假,人又不能辨,此方麝香最要紧,多费数文,必买好的方妥,若买当门子更佳。大人一连三晚吃三付,隔一日再吃三付。若七、八岁小儿,两晚吃一付,三、两岁小儿,三晚吃一付。麝香可煎三次,再换新的。 【方歌】通窍全凭好麝香,桃红大枣老葱姜,川芎黄酒赤芍药,表里通经第一方。 加味止痛没药散 治初起眼疼白珠红,后起云翳。没药三钱血竭二钱大黄三饯朴硝二钱石决明三钱锻为末,分四付,早晚清茶调服。眼科外症千古一方。 通气散 治耳聋不闻雷声。余三十岁立此方。柴胡一两香附一两川芎五钱为末,早晚开水冲服三钱。 血府逐瘀汤所治症目 血府逐瘀汤所治之病,开列于后。 头痛 头痛有外感,必有发热,恶寒之表症,发散可愈;有积热,必舌干、口渴,用承气可愈;有气虚,必似痛不痛,用参耆可愈。查患头痛者,无表症,无里症,无气虚、痰饮等症,忽犯忽好,百方下放,用此方一剂而愈。 胸疼 胸疼在前面,用木金散可愈;后通背亦疼,用瓜蒌薤白白酒汤可愈。在伤寒,用瓜蒌、陷胸。柴胡等,皆可愈。有忽然胸疼,前方皆不应,用此方一付,疼立止。 胸不任物 江西巡抚阿霖公,年七十四,夜卧露胸可睡,盖一层布压则不能睡,已经七年。召余诊之,此方五付全愈。 胸任重物 一女二十二岁,夜卧令仆妇坐于胸,方睡,已经二年,余亦用此方,三付而愈,设一齐问病源,何以答之? 天亮出汗 醒后出汗,名曰自汗;因出汗醒,名曰盗汗,盗散人之气血。此是千古不易之定论。竟有用补气固表、滋阴降火,服之下效,而反加重者,不知血瘀亦令人自汗、盗汗。用血府逐瘀汤,一、两付而汗止。 食自胸右下 食自胃管而下,宜从正中。食入咽,有从胸右边咽下者,胃管在肺管之后,仍由肺叶之下转入肺前,由肺下至肺前,出膈膜入腹,肺管正中,血府有瘀血,将胃管挤靠于右。轻则易治,无碍饮食也;重则难治,挤靠胃管,弯而细,有碍饮食也。此方可效,全愈难。 心里热(名日灯笼病) 身外凉,心里热,故名灯笼病,内有血瘀。认为虚热,愈补愈瘀;认为实火,愈凉愈凝。三、两付,血活热退。 瞀闷 即小事不能开展,即是血瘀。三付可好。 急躁 平素和平,有病急躁,是血瘀。一、二付必好。 夜睡梦多 夜睡梦多,是血瘀。此方一、两付全愈,外无良方。 呃逆(俗名打咯忒) 因血府血瘀,将通左气门、右气门归并心上一根气管,从外挤严,吸气不能下行,随上出,故呃气。若血瘀甚,气管闭塞,出入之气不通,闷绝而死。古人不知病源,以橘皮竹茹汤、承气汤、都气汤、丁香柿蒂汤,附子理中汤、生姜泻心汤、代赭旋覆汤、大小陷胸等汤治之,无一效者。相传咯忒伤寡,咯忒瘟病,必死。医家因古无良法,见此症则弃而不治。无论伤寒、瘟疫、杂症,一见呃逆,速用此方,无论轻重,一付即效。此余之心法也。 饮水即呛 饮水即呛,乃会厌有血滞,用此方极效。古人评论全错,余详于痘症条。 不眠 夜不能睡,用安神养血药治之不效者,此方若神。 小儿夜啼 何得白日不啼,夜啼者?血瘀也。此方一、两付全愈。 心跳心忙 心跳心忙,用归脾安神等方不效,用此方百发百中。 夜不安 夜不安者,将卧则起,坐未稳又欲睡,一夜无宁刻,重者满床乱滚,此血府血瘀。此方服十余付,可除根。 俗言肝气病 无故爱生气,是血府血瘀,不可以气治,此方应手效。 干呕 无他症,惟干呕,血瘀之症。用此方化血,而呕立止。 晚发一阵热 每晚内热,兼皮肤热一时。此方一付可愈,重者两付。 血府逐瘀汤 当归三钱生地三钱桃仁四钱红花三钱枳壳二饯赤芍二钱柴胡一钱甘草一钱桔梗一钱半川芎一栈半牛膝三饯水煎服。 【方歌】血府当归生地桃,红花甘草壳赤芍,柴胡芎桔牛膝等,血化下行不作劳。 隔下逐瘀汤所治症目 隔下逐瘀汤所治之症,开列于后: 积块 积聚一症,不必论古人立五积、六聚、七症、八瘕之名,亦不议驳其错,驳之未免过烦。今请问在肚肠能结块者是何物?若在胃结者,必食也;在肠给者,燥粪也。积块日久,饮食仍然如故,自然不在肠胃之内,必在肠胃之外。肠胃之外,无论何处,皆有气血。气有气管,血有血管。气无形不能结块,结块者,必有形之血也,血受寒,则凝结成块;血受热,则煎熬成块。竖血管凝结,则成竖条;横血管凝结,则成横条;横竖血管皆凝结,必接连成片,片凝日久,厚而成块。既是血块,当发烧。要知血府血瘀必发烧,血府,血之根本,瘀则殒命;肚府血瘀不发烧,肚腹,血之梢末,虽瘀不致伤生。无论积聚成块,在左肋、右肋、脐左、脐右、脐上、脐下,或按之跳动,皆以此方治之,无不应手取效。病轻者少服,病重者多服,总是病去药止,不可多服。倘病人气弱,不任克消,原方加党参三、五钱皆可,不必拘泥。 小儿痞块 小儿痞块,肚大青筋,始终总是血瘀为患。此方与前通窍活血汤、血府逐瘀汤,三方轮转服之,月余,未有不成功者。 痛不移处 凡肚腹疼痛,总不移动,是血瘀,用此方治之极效。 卧则腹坠 病人夜卧腹中似有物,左卧向左边坠,右卧向右边坠,此是内有血瘀。以此方为主,有杂症,兼以他药。 肾泻 五更天泄三、两次,古人名曰肾泄,言是肾虚,用二神丸、四神丸等药。治之不效,常有三、五年不愈者。病不知源,是难事也。不知总提上有瘀血,卧则将津门挡严,水不能由津门出,由幽门入小肠,与粪合成一处,粪稀溏,故清晨泻三、五次。用此方逐总提上之瘀血,血活津门无挡,水出泻止,三、五付可全愈。 久泻 泻肚日久,百方不效,是总提瘀血过多,亦用此方。 隔下逐瘀汤 灵脂二钱炒当归三钱川芎二钱桃仁三钱研泥丹皮二钱赤芍二钱乌药二钱元胡一钱甘草三钱香附钱半红花三钱枳壳钱半水煎服。 【方歌】隔下逐瘀桃牡丹,赤芍乌药元胡甘,归芎灵脂红花壳,香附开郁血亦安。 卷下半身不遂论叙 医家立言著书,心存济世者,乃良善之心也,必须亲治其症,屡验方法,万无一失,方可传与后人。若一症不明,留与后人再补,断不可徒取虚名,恃才立论,病未经见,揣度立方,倘病不知源,方不对症,是以活人之心,遗作杀人之事,可不畏欤?如伤寒、瘟疫、杂症、妇科,古人各有所长,对症用方,多半应手取效,其中稍有偏见,不过白玉微瑕,惟半身不遂一症,古之著书者,虽有四百余家,于半身不遂立论者,仅止数人,数人中并无一人说明病之本源,病不知源,立方安得无惜?余少时遇此症,始遵《灵枢》、《素问》、仲景之论,治之无功;继遵河间、东垣、丹溪之论,投药罔效。辗转踌躇,几至束手。伏思张仲景论伤寒,吴又可着瘟疫,皆独出心裁,并未引古经一语。余空有活人之心,而无济世之手。凡辽是症,必细心研究,审气血之荣枯,辨经络之通滞,四十年来,颇有所得。欲公之天下,以济后人。奈不敢以管见之学,驳前人之论,另立方法,自取其罪。友人曰:真胸有确见,屡验良方,补前人之缺,救后人之难,不但有功于后世,正是前代之勋臣,又何罪之有?余闻斯议,不揣鄙陋,将男妇小儿半身不遂、瘫腿痿症、抽搐筋挛,得病之源、外现之症、屡验良法、难治易治之形状、及前人所论脉理脏腑经络之错误,一一绘图申明其说,详述前后,以俟高明,再加补助,于医道不无小补云尔。 半身不遂论 半身不遂,病本一体,诸家立论,竟不相同。始而《灵枢经》曰:虚邪偏客于身半,其入深者,内居荣卫,荣卫衰则真气去,邪气独留,发为偏枯,偏枯者,半身不遂也。《素问》曰:风中五脏六腑之俞,所中则为偏风。张仲景曰:夫风之为病,当令人半身不遂。三书立论,本源皆专主于风。至刘河间出世,见古人方论无功,另出手眼,云:中风者,非肝木之风内动,亦非外中于风,良由将息失宜,内火暴甚,水枯莫制,心神昏昧,卒倒无所知,其论专主于火。李东垣见河间方论矛盾,又另立论,曰:中风者,气虚而风邪中之,病在四旬以后,壮盛稀有,肥白气虚者问亦有之。论中有中腑、中脏、中血脉、中经络之分,立法以本气虚、外受风邪是其本也。朱丹溪见东垣方症不符,又分途立论,言:西北气寒,有中风;东南气湿,非真中风。皆因气血先虚,湿生痰,痰生热,热生风也。其论专主于痰,湿痰是其本也。王安道见丹溪论中有东南气温非真中风一句,使云:《灵枢》、《素间》、仲景所言是真中风,河间、东垣、丹溪所言是类中风。虞天民言:王安道分真中风、类中风之说,亦未全是,四方病此者,尽因气温痰火挟风而作,何尝见有真中、类中之分?独张景岳有高人之见,论半身不遂,大体属气虚,易中风之名,着非风之论,惟引用《内经》厥逆,并辨论寒热血虚、及十二经之见症与症不符、其方不效者。可惜先生于此症,阅历无多。其余名家所论病因,皆是因风、因火、因气、因痰之论;所立之方,俱系散风、清火、顺气、化痰之方。有云气血虚弱而中风邪者,于散风清火方中,加以补气养血之药;有云阴虚亏损而中风邪者,于滋阴补肾药内,佐以顺气化痰之品。或补多而攻少,或补少而攻多,自谓攻补兼施,于心有得。今人遵用,仍然无效,又不敢议论古人之非,不曰古方不合今病,便云古今元气不同。既云方不合病,元气不同,何得伤寒病麻黄、承气、陷胸、柴胡,应手取效?何得中风门愈风、导痰、秦艽、三化,屡用无功?总不思古人立方之本,效与不效,原有两途,其方效者,必是亲治其症,屡验之方;其不效者,多半病由议论,方从揣度。以议论揣度,定论立方,如何能明病之本源?因何半身不遂,口眼歪斜?因何语言蹇涩,口角流涎?因何大便于燥,小便频数?毫无定见,古人混猜,以一亏损五成元气之病,反用攻发克消之方,安得不错?溯本穷源,非错放医,乃错自著书者之手。嗟呼!此何等事,而竟以意度,想当然乎哉! 半身不遂辨 或曰:半身不遂,古人风火湿痰之论,诸家层次议驳,有证据可凭乎?余口:即以仲景《伤寒论》中风篇云,中风则令人头疼身痛,发热恶寒,干呕自汗。《金匮要略》论伤风,则令人鼻塞喷嚏、咳嗽声重、鼻流清涕。中风本门又云,夫风之为病,当令人半身不遂。今请问何等风,何等中法,令人头疼身痛、发热恶寒、干呕自汗?何等风,何等中法,则令人鼻塞喷嚏、咳嗽声重、鼻流清涕?何等风,何等中法,则令人半身不遂?半身不遂,若果是风,风之中人,必由皮肤入经络,亦必有由表入里之症可查。常治此症,初得时并无发热恶寒、头疼身痛、目痛鼻干、寒热往来之表症。既无表症,则知半身不遂,非风邪所中。再者,众人风火湿痰之论,立说更为含混。如果是风火湿痰,无论由外中,由内发,必归经络,经络所藏者,无非气血,气血若为风火湿痰阻滞,必有疼痛之症,有疼痛之症,乃是身痛之痹症,非是半身不遂,半身不遂,无疼痛之症。余平生治之最多,从未见因身痛痹症而得半身不遂者,由此思之,又非风火湿痰所中。 半身不遂本源 |